開場就介紹十年前的雜誌,真的不是懷舊,而是這本特輯製作之精良,即使現在翻開都感覺驚豔,每回重讀都有新感動。
男性雜誌製作戀愛特輯,不走戀愛教學路線(那太俗氣),而像聚會時不經意跟你聊起戀愛話題,一旦聊開就停不下來,回過神才開始想,剛才到底怎麼講得這麼興高采烈?每一個小故事、小插曲,都好想繼續延續下去。
雜誌做到這境界,除了佩服編輯的功力還能說什麼呢?我們來看特輯裡的故事吧!
文學的、美術的、小學生的、異色的……戀愛觀?
「富美啊,因為你是晚輩,拜託你用腳在我額頭上踩一會好嗎?若你肯這麼做,我縱使死了也沒有遺憾。」──谷崎潤一郎〈富美子的腳〉「在愛欲上,正常和異常沒有區別,怎樣的癖好都無法非難。」──澀澤龍彥《情色主義》(eroticism)
「想結婚的名人是?」「人體模型。好像可以看見心臟但其實看不到,這點讓我很在意,而且人體模型在學校也算很有名唷。」雜誌回函的問答欄上,某個小學生這麼寫道。
「被問到『喜歡我嗎?』就用平常的語氣答:『嗯,誰知道呢』或『普通』。如果再被追問『只有普通而已嗎?』就說:『沒有,不是啦』就好。」──伊丹十三《女人們!》
以上關於戀愛的名言、趣言,都出現在《BRUTUS》二○一一年「戀愛的答案」特輯,以八十四頁的超大篇幅,用二十六種視角來談論戀愛,包括:
文豪的情書、西洋名畫背後的戀愛故事、好萊塢渣男與愛家男對決、西元前四十三年古羅馬出版的戀愛指南、小學生胡鬧般的純愛言語;編輯人推薦戀愛小說、男性創意人喜愛的少女漫畫、創作歌手對談最愛的戀愛歌謠、專家分析粉絲對少女偶像團體的愛⋯⋯
還有「他們的個人戀愛史」──包括二十七歲自殺的搖滾巨星吉姆・莫里森(Jim Morrison)、傳奇爵士樂手約翰・柯川(John Coltrane)、創作戀愛小說超過五十年的田邊聖子、不羈的文學家野坂昭如,以及二十世紀初奇女子露安・德烈亞斯・莎樂美(Lou Andreas-Salomé,詩人里爾克、哲學家尼采都瘋狂愛上她並被她甩掉,而她晚年師事精神分析大師佛洛伊德)的愛情與人生。
▴ 「戀愛與莎樂美」分析露安・德烈亞斯・莎樂美愛情與人生
就連穿插在其中的十四頁廣告專題也特別經過設計,與服裝品牌BEAMS合作戀愛診斷心理測驗,提供各類型男子適合的服裝類型和戀愛建議(不瞞大家說,十年前我從這個廣告專題才發現這是一本男性雜誌)。專題最後的附錄,則是讀者可自行剪下收藏的「戀愛格言單字卡」,收錄由達賴喇嘛到夏目漱石、美輪明宏到瀨戶內寂聽、三谷幸喜到秋元康總計五十四句戀愛名言──而且每句都附上資料來源書籍,提供延伸閱讀!
▴ 「戀愛與守則」摘錄作家們對於戀愛的觀點
不好意思興奮到話有點說不清楚,師傅告訴我,好編輯和誰都能聊十五分鐘,這本《BRUTUS》的編輯十年來真不知跟我聊了多少個十五分鐘。
我想問他,關於戀愛,你怎麼能冒出這麼多有趣的觀點,又從哪裡找來專家,為我解答出整本特輯呢?
哲學的、美術史的、文豪的、冒險家的各種戀愛
十年前,我是個拚命想把雜誌做得更好看的編輯,在視覺總監桌上邂逅這本《BRUTUS》,只見封面人物是清新演技派女星、二十六歲的蒼井優:「要不要久違地聊聊戀愛話題呢?」於是不知不覺被吸引翻開⋯⋯(順道一提,當年宅男很容易把蒼井優和AV女優蒼井空搞混的說)「嗯,你眼光不錯,這本好看喔,」視覺總監的話語傳來,我才發現自己沒跟他說一聲,就站在人家座位翻了他的書,下班後立刻手刀衝去書店買下同一本。
後來跟視覺總監混熟了,討論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做出這麼好看的專題?結論是:做不到。而十年後,我還是覺得自己做不到──客觀來說,即使《BRUTUS》這樣的頂尖雜誌,也有一些比較平淡的特輯,是身為編輯感覺也能做到的,但這本「戀愛的答案」至今對我仍然是一堵高牆無法超越的感覺。
邀請蒼井優拍攝封面、做專題採訪,把女明星自述的戀愛觀分為三段,貫穿在整本雜誌的前、中、後,是多優美的閱讀節奏。特輯冒頭,邀請哲學家兼宗教學者談「戀愛的開始」,從神愛世人的大愛,貴族騎士的冒險與宮廷戀情,到一次大戰後的自由戀愛,以及愛與欲望的學問──精神分析的興起;然後轉換場景到日本,從江戶時代的農民如何戀愛、明治時代婚姻制度的確立、二次大戰前相親結婚占七成;到一九六○年代戀愛結婚終於超越了相親,告訴我們戀愛和時代與社會制度的相互影響。多麼寬廣的視角。
▴ 西元前四十三年古羅馬出版的《戀愛指南》(奧維德 著),台灣譯為《我要看到愛流成河!奧維德愛的藝術》崧燁文化
因為沒人擅長戀愛,所以才如此迷人
「戀愛煩惱相談室」單元,邀請藝術家、編輯人、電影製作人一起回答讀者困擾:「即將結婚,卻忘不了高中時代喜歡的人怎麼辦?」「女朋友認識很多知名創意人還老跟他們出去吃飯,我很不安⋯⋯」「交往對象花太多錢吃美食,我好苦惱又不敢講」「喜歡的女孩的前男友是我的同事該怎麼辦?」▴ 「戀愛與煩惱」討論男人們在戀愛中難以啟齒的煩惱
充分體會到形形色色戀愛之苦,卻一邊讀一邊科科笑。翻到古羅馬戀愛指南,提醒大家:比起送禮物,和女生維持好關係更重要;若太輕易以身相許,戀情可是難長久的喔!果然是超越時間的戀愛實戰手冊啊。
「文豪的情書」摘錄自太宰治、芥川龍之介、卡夫卡和雨果的信件內容。
「戀愛與美術」則請美術史學家解說名畫裡的戀愛故事:女英雄提著敵首的畫像裡,被砍下的頭顱是畫家自己的臉,女英雄則以畫家暗戀的女性為模特兒,在背景旁觀的不贊同兩人交往的母親;還有瘋狂愛上徒弟妻子的畫家,把人妻畫成女神的隱密慾望。
▴ 「戀愛與美術」請美術史學家解說名畫裡的戀愛故事
「冒險家的戀愛」單元,敘述了葬身在撒哈拉沙漠,以及因雪崩而死,還有獨攀阿拉斯加最高峰時行蹤不明的三位冒險家,出發前對戀人說了什麼,而他們的戀人又是如何面對這些可能回不來的旅程呢?
我好喜歡的一個單元是「戀愛與動物行為學」,教授講述形形色色的動物配偶制度。
例如家養環鴿夫妻總是形影不離,夫婦共同分擔築巢工作,不過,公鳥只要一離開母鳥就會疑心生暗鬼,感覺老婆隨時可能偷人,雖然非得出門撿樹枝回來築巢,但一出發就急著趕回家,而且若在母鳥受精期間,公鳥則絕對不會讓對方離開視線,要時時監視呢。
至於斑胸草雀則是忘不了初戀,長大後會追求像養育自己媽媽一樣的母鳥。而歐洲紅岩鷚則是有著一妻二夫、一夫二妻、一夫一妻等多重複雜的三角關係⋯⋯人類的愛,也許在自然界中並不特別?
▴ 「戀愛與動物行為學」從動物行為學的觀點講述形形色色的動物配偶制度
特輯結尾則是創意人糸井重里的戀愛歸納:「友情是一日一善,戀情則是一日一惡」,因為既想依賴對方,又想讓對方覺得自己能依靠,常常一不小心就說謊,而正因為沒人擅長戀愛,而我們又不得不向笨拙前進,戀愛才如此迷人呀。
戀愛,有答案嗎?
很久以後,我開始讀無賴派作家坂口安吾,他在〈戀愛論〉寫到:「前人教訓有兩種,一種是『前人的失敗,後人不要重蹈覆轍』;另一種是『前人的失敗,後人一定會重蹈覆轍』,而戀愛屬於後者。」你可以說戀愛只不過是幻想、是謊言,但我們都無法從中逃開,只能沉溺;戀愛只是人的發明物,卻沒有人天生就擅長戀愛,即使結局會失敗,卻無法不開始。「孤獨是人的故鄉,戀愛是人生的花朵。無論如何無趣,都是世上獨一無二的花朵,」坂口安吾這麼說。
話說回來,你會不會好奇,男性雜誌為什麼要製作戀愛特輯呢?
《BRUTUS》讀者性別構成約男七女三,主力是三十五到四十五歲男性,我看日本雜誌這些年來,《BRUTUS》從沒做過戀愛特輯呀,多年後才找到答案。二○二○年十一月《BRUTUS》又復刻了一次「戀愛的答案」特輯,這次封面人物一樣是二十六歲的女演員石橋靜河。恍然大悟,二○一一年日本發生三一一大地震,災後引起結婚潮,而二○二○年是肺炎大疫之年,人類面臨災難時,回想一生,總覺得,真的有點想談戀愛,也想擁抱那朵「世上獨一無二的花」吧。
▴ 《BRUTUS》於二○二○年十一月再度復刻「戀愛的答案」
《BRUTUS》的厲害在於,近十年後復刻同一個「戀愛的答案」特輯,卻還是能玩出新創意,不過,就留待專欄第二輪,讓我再推坑一次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