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曹馭博
等真正接近正午的時候,我才會接近肉攤。林大哥用刀剃骨剃肉,用殺豬的眼神看著晚來的主婦:這樣滿意了嗎?其他阿婆與阿公們盤踞著土地公廟,他們坐在紅色塑膠椅上,聊疾病與象棋。我聽不懂。我幾乎聽不懂。裡頭夾雜了各地方的台語腔,甚至還有東北話。我坐在土地公廟角落的凳子上吃營養三明治,阿公們已經習慣我了,因為我有一套故事,節制的故事,無情的故事,俗濫的故事,只要我不斷保持禮貌,他們就能自行為我的人生解套:我失業了,之前做編輯,肩膀與髖骨受傷,醫生要我多散步。
而夜鷺就是這時候飛來的。他從建築後頭的大水溝飛起,越過頂樓水塔,降落在肉攤藍貨卡的棚頂上。它幾乎沒有陰影。它飛行時,脖子稍稍伸長,保持平衡,又在落地安扎的一瞬間縮起。博物學家說,頭部動作本身就是一門語言學。那麼身體呢?青色與白色羽毛織起來的地圖,當你窮盡地圖的盡頭,頭部,你會先看到淺藍色的匕首鳥喙,然後才發現寶藏。紅寶石般的瞳孔。它終於伸長脖子,像青春期抽高的孩子,忽然擁有了視野。林大哥扔了一些肉碎片在車棚頂,夜鷺銜起,又縮回成胖嘟嘟的模樣。
我起身,繞道水塔後頭的大水溝。夜鷺注視著淺水中的魚,除了嘴上的碎肉末,它還想用寶石孔眼去換取食物。我依舊聽見人們閒聊,走來走去,除了陰影,其他一如往昔。這條水溝的盡頭在哪呢?在視野消失的拐角處,是一堵紅磚砌成的岸。岸上有鐵欄杆,為了防止孩子掉下去,鐵欄杆耗費所有力氣,吸收了熱能,安靜無聲的鐵火,在七月的太陽之下發燙。
一條大地上的小水痕。這條水痕注入淡水河,進入台灣海峽。但這附近的小水痕都快被填平了。一座座水泥停車場,夜鷺不會進入這毫無陰影的地方。那裏沒有微小不起眼的風,沒有各種複雜的心跳,沒有大地沒有穿戴林蔭的裙擺,沒有碎花的浮光。我看著水溝拐角,一處像島嶼或小床的淺灘,即使少了我,世界依舊熱熱鬧鬧,扁縮的可樂鋁罐陷入枕中,沒有人跟它說晚安。
░ 最後!回到與創作有關的我(aka 工商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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