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強人的原型：普丁──《強人時代》

文：《金融時報》的外交事務專欄作家 吉迪恩‧拉赫曼（Gideon Rachman）
 

他們以謊言偽裝野心，以民族主義為藉口，打著強人的形象，恣意地破壞法治與民主，從普丁、強生再到川普，強人領導者已從獨裁國家逐漸滲透至民主國家，成為二十一世紀最令人恐懼的存在......當民主逐漸式微，當強人成為主流，我們該如何捍衛得來不易的自由？

▓ 成長背景

普丁與其他前任及現任俄羅斯情報組織成員不同，他並不是一出生就屬於蘇聯統治階級。

他小時候住在一幢附有公共設備的破敗小公寓，地點位於俄羅斯最重要的城市，當時稱為列寧格勒（Leningrad），現在則已恢復舊稱聖彼得堡（St.　Petersburg）。普丁的家人活在這座城市歷史的悲慘陰影之下，納粹曾經圍攻這座城市長達九百天，飢荒與轟炸造成數十萬名居民死亡。普丁的父親與普丁同名，曾參與秘密警察部隊並在德軍戰線後作戰，普丁的哥哥維多（Viktor）五歲那年在列寧格勒圍城中不幸喪命。
 
普丁生於一九五二年，在「偉大的衛國戰爭」（Great Patriotic War）所造成的貧困與犧牲氛圍中長大。他很早就展現出對蘇聯體制的忠誠，年輕時的他向國家安全委員會地方分部諮詢大學應該選什麼主科。諷刺的是，他得到的答案是法律。一九七五年，普丁從列寧格勒大學法學院畢業，並且立即加入國家安全委員會。
 
年輕的普丁充滿幹勁又自律且看似無害，因此安然度過了一九九○年代的動盪。一九九○年，他從德勒斯登被召回列寧格勒，當時蘇聯體制正在瓦解。他的重要關係人蘇布查克（Anatoly Sobchak）為他的大學法律教授，同時也是一九九一年聖彼得堡的第一位民選市長。普丁以副市長的身分跟隨蘇布查克進入政府，在一九九一年八月正式離開國家安全委員會，數個月後蘇聯即瓦解。普丁擔任蘇布查克助理時以能力著稱，但他似乎也涉及海外非法組織犯罪。一九九六年，蘇布查克下台，普丁接著搬到莫斯科，進入克里姆林宮服務。
 

▓ 普丁的崛起

他的第一份工作聽起來微不足道：他所屬的部門負責管理總統府財產。但是事實上，克里姆林宮的資產名冊是尋求資源的重要門路。隔年普丁成為總統辦公廳副主任，自此一路飛黃騰達。希爾（Fiona Hill）和蓋迪（Clifford Gaddy）曾點出：「在短短兩年半的時間裡……普丁被拉拔到顯要的位置，他從總統辦公廳副主任晉升為聯邦安全局長（FSB），接著是總理，最後成為代理總統。」葉爾欽總統接著辭去總統職務，讓普丁在千禧年之際掌權。
 
普丁以驚人的速度崛起，當然也因此招來疑忌與陰謀論。普丁的飛黃騰達顯然倚靠的是他在國家安全委員會（現稱聯邦安全局）的前同事，這些前同事與普丁一樣希望重振國家勢力，也同樣對於一九九○年代國有財產遭賤售給少數寡頭感到憤恨不平，這些寡頭因此累積了大量財富。但普丁同時也對變得富有的人保證會維護他們的利益，特別是葉爾欽家族。普丁有別於葉爾欽的酒鬼形象，他不但滴酒不沾，而且看起來就是有能力能夠在動盪時期恢復秩序的執政者。葉爾欽的女婿以及幕僚長尤馬謝夫（Valentin Yumashev）曾提到：「他工作表現傑出，能夠精準表達自己的看法。」這個時期的普丁小心翼翼地隱藏自己的野心，讓自己有別於過去在俄羅斯克里姆林宮執政過的強人，例如彼得大帝（Peter the Great）或是史達林（Stalin），普丁反而常常強調：「我只是個經理。」或「我是別人雇來的。」
 

▓ 打造強人形象

然而普丁就任後，他的形象團隊開始積極為這位俄羅斯領袖打造強人形象。普丁的政治顧問帕夫洛夫斯基（Gleb Pavlovsky）率先開始塑造普丁的形象，他後來形容普丁「學得很快」、「是天生的演員」。關鍵形象照片開始在俄羅斯以及國際媒體上廣傳：普丁騎在馬背上、練習柔道、比腕力或是打赤膊在西伯利亞河邊漫步。這些畫面引來眾多知識分子與批評者嘲諷，但克里姆林宮中負責塑造總統形象的人，其實刻意效仿好萊塢。帕夫洛夫斯基後來提到，他們的目標是讓「普丁符合好萊塢理想中的英雄救星形象」。
 
普丁就任時，許多俄羅斯人早就已經迫不及待迎接強人領袖的到來，蘇聯垮台讓民主與言論自由得以浮出水面。但隨著蘇聯經濟體制萎縮並瓦解，許多俄羅斯人的生活品質嚴重下滑，也開始缺乏安全感。到了一九九九年，俄羅斯男人平均壽命減短了四年，下滑至五十八歲。聯合國一份報告指出這個現象源自於「自我毀滅行為增加」，背後原因則是「上升的房價、失業率以及財務不安全感」。在此情況下，一位承諾恢復昔日光輝的強人領袖變得格外吸引人。
 
大抵來說，統治者的形象若跟當前政治目標一致會相當有利。宣傳團隊主打普丁的陽剛魅力，此點與普丁重整國力的個人想法相符。
 
普丁在二○○四年有段相當著名的發言，當時他將蘇聯垮台形容為「二十世紀最大災難」。現在看來，這段發言警示了普丁的野心：他期待有天能收復部分或全部十五個蘇聯解體後獨立的國家，重新組成單一政治體，再次從莫斯科直接統治。但是一直到二○二二年俄羅斯入侵烏克蘭之前，連普丁最死忠的支持者都認為這些是無稽之談。前蘇聯外相莫洛托夫（Vyacheslav Molotov）的曾孫兼俄羅斯國會成員尼科諾夫（Vyacheslav Nikonov）曾在二○一四年感慨地對我說：「蘇聯就像一片玻璃，一旦碎裂，就不可能再重組。」
 
雖然普丁刻意不明確表達對國家領土擴張的野心，但他想重建俄羅斯世界強國地位的決心卻是無庸置疑。與普丁相當親近的學者盧奇亞諾夫（Fyodor Lukyanov）在二○一九年向我表示，普丁掌權時他曾相信俄羅斯可能會首度失去幾百年來世界強國的地位。一九四五年後英國政權大致認定自己的任務為進行帝國終結後的「衰敗管理」（the management of decline），但普丁卻決心重建俄羅斯的強國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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