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宮的書架】做人只要「身體健康,學問普通」就可以了 ──袁哲生《秀才的手錶》

06.07.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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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圖/廖祿存
 

秀才的手錶》,袁哲生著。
聯合文學二〇〇〇年七月初版。收錄〈秀才的手錶〉、〈天頂的父〉、〈時計鬼〉三篇小說,被歸為「燒水溝系列」。使用大量的台灣話外,貫穿著生死有命,富貴在天的命定觀。它最為人稱道的是開啟了「新鄉土」小說(無論你是否贊同這三個字);儘管當時是世紀末,結構再解構,後現代再後後現代,「小說終究還是說個故事而已」。

「我把錶給你不是想要你記得時間,而是要你偶爾忘記一下時間,不要活著每分每秒都想征服時間。因為這種戰爭是不可能勝利的啊他說。甚至都沒有開打啊。這樣的戰場只顯示出人的愚昧和絕望,勝利只是哲學家和傻子的幻覺。」

──威廉・福克納《聲音與憤怒》
 

每個人的身體裡面本來就有一只手錶

戴著錶的秀才卻無法精準預測火車抵達的時刻,反倒是心無掛礙的小孩「阿生」憑藉著耳聰目明可以明白。

時間,是小說必備的元素之一,沒有時間,就沒有了過去、現在與未來。即便是一部古老的卡通裡有個角色「時間凍結童子」,當他按下胸前電子鐘的按鈕,就能凍結一分鐘的時間,在那一分鐘裡,敵人喪失了行動的能力。但他和他的戰友們還是妥善運用了那一分鐘的優勢,他們共同經歷的一分鐘(阿飛正傳?)實際存在,無法否認。

小說家不停挑戰時間,試圖擺脫時間的羈絆,讓他們訴說的故事,不再只是「很久很久以前⋯⋯」。於是有調動時間順序的,閃回、回溯、跳接;有刻意破壞敘事時間的,《灌籃高手》電影接近兩分鐘的無聲時刻⋯⋯。但無論小說家怎麼努力,時間依然存在,滴答滴答。

《秀才的手錶》同名小說中,有位戴著鐵力士自動錶台灣廠牌的秀才,是全村莊裡少數戴著手錶,拿毛筆寫信的奇人,藉由精密的人工設計掌握了時間。心無掛礙的小孩「阿生」時常感到不解,為何秀才要放棄身體感知的能力,依循著手腕上的三根指針來確認時間?秀才也因為執迷於時間,被誤點的火車撞死⋯⋯。阿生把玩著秀才的手錶時,若有所悟地說:「其實,我們每個人的身體裡面本來就有一只手錶⋯⋯」。

〈時計鬼〉裡有位來自異世界的人物「吳西郎」,分不清是神是人是鬼,只明白他擁有特殊的技能──顛覆大眾對於時間的概念。同樣上學遲到,卻可以免於受罰,看似摧毀了「準時」概念的時計鬼,卻又可以精確算出烤番薯的黃金熟成時刻,再者扭轉了上課與下課的時間。對「時計鬼」來說,到底是什麼概念?吳西郎說,每個鐘錶裡都有他的夥伴/手下們,負責看管每個人的時間。時間並不是越準確越好,而是要儘量地讓人在剛剛好的時間出現,做剛剛好的事情。恰到好處才是時計鬼追求的目標,為此,他們時常得要在鐘錶上動手腳,調慢、調快、或是讓人突然間意識到「時間到了」。
 
台灣小說家袁哲生(1966-2004),代表作品《靜止在樹上的羊》, 《送行》, 《倪亞達很不屑》。除了文學創作,袁哲生也曾任《FHM男人幫》國際中文版總編輯。《秀才的手錶》獨樹一幟的風格,開創了台灣「新鄉土」的路線。2004年自縊過世。(圖片來源:網路
 

用台灣話閱讀的新鄉土小說

徹底拆解/重構時間觀念之外,袁哲生還創造了空間。《秀才的手錶》的三篇小說,被稱為「燒水溝」系列,可能是真實存在的處所(據自序裡所言是外公與外婆的故鄉),也可能是作者袁哲生的文學原鄉(像是福克納的約克納帕陶法)。在看似互不相關的故事裡,卻有類似的角色穿插其中,成為燒水溝的登場人物,他們的故事也讓燒水溝恆常的地景產生趣味和變化。

《秀才的手錶》是袁哲生的第三部小說集,出版的時間是兩千年七月(該年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是高行健,駱以軍連續兩年推出《第三個舞者》和《月球姓氏》成為當年文青追逐仿效的創作範本)。這本小說最讓我愛不釋手的就是它的語言策略,有時候,我甚至會默默地在腦海裡以台灣話來閱讀,突然在某個段落才意會過來,這邊是華語呢!

也可能是大量使用台灣話的關係,儘管並未花費太多筆墨在描寫景物、人物上,僅僅透過語言的使用和渲染,就達到了栩栩如生的境界。更神奇的是,翻著小說閱讀時,彷彿身歷其境,置身於燒水溝裡。同時也疊合了個人的經驗在其中,老家親戚們的閒話家常,街頭巷尾突然竄出的如珠妙語,甚至是台語演員洪流的聲腔講出「鐵齒銅牙槽,有嘛要講到嘸」。儘管它呈現台灣話的方式並不講究,但也就是出於這種寫意,讓人沉浸在自然的語言環境裡,台灣話如何正確書寫、標音等在《秀才的手錶》裡就不是重點了。

擁有獨特的時間和空間的「燒水溝系列」,是袁哲生創作的轉折,他自都市離開,從日復一日的成年出走,朝向母系的本源探索。使用在地的腔調,說二十一世紀的故事。「⋯⋯只要讓自己安靜下來,就可以清楚地聽見那些『滴答滴答』的聲音正毫不遲疑地向前狂奔著。」
 

 
廖祿存
雙囍出版編輯,時常認真地說幹話,輕描淡寫地講正經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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