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南的知名景點「麻豆代天府」，則真正打開倪瑞宏宇宙的開關。她讚嘆，廟宇結合十八層地獄，融入台灣鬼神故事，獵奇又寓教於樂，讓她不禁自問：「生活一定是優雅的嗎？文化又一定是雅緻的嗎？藝術是被誰所定義的？」
▲位於北投的福安宮是倪瑞宏今年因為工作需求常造訪的廟宇。
十一月的北投微涼，藝術家倪瑞宏領我們穿越傳統市場、走進北投福安宮，那天恰好是某個慶典的日子，廟埕正為眾神上演著歌仔戲，一班信眾聚落於廣場，氛圍溢滿日常閒散。
她走到一面大牆前停下，指著畫中人物訴說八仙過海的故事，這是倪瑞宏的師父王正雄年輕時的作品。今年六月，倪瑞宏受北美館之邀與台灣彩瓷藝師王正雄合作，於1930年代末期的和洋式建築「北投梅庭」裡，以傳統彩磁裝飾技法，共創一系列關於在地記憶的彩瓷壁畫。
▲倪瑞宏一邊介紹八仙過海的故事、一邊敘述自己與王正雄的淵源。
偉大雋永的西洋藝術都是關於宗教
為什麼廟宇畫作卻沒那麼多人關心？
倪瑞宏過去擁有「復古仙女」的人設，大學時曾到廟宇當仙女，為香客撒水，並將一系列的行動實驗輸出為畢業製作。很多人以為宗教與她連結很深，她卻說：「我家沒有特別強烈的信仰。」家裡偶爾祭祖，奶奶則是虔誠的天主教徒，她週日會陪奶奶上教堂做禮拜，卻也沒受洗，特別喜歡在早晨安靜的教堂裡欣賞壁畫。真正讓她欣賞廟宇畫作的契機，則是大學到台南念書時，「也沒有刻意，廟宇在台南就是生活的一部分，在路上走幾步就會有間廟，大大小小在城市裡面，你會覺得廟跟人是在一起的。」
她想起少時父母常帶她去美術館看畫，週末聽音樂會，受到大量西方藝術的薰陶，「在西方，許多偉大雋永的藝術都是關於宗教、獻給神的，但為什麼廟宇的畫作卻沒那麼多人關心？」
▲廟宇壁畫用色、彩繪手法與故事讓倪瑞宏深深著迷。
台南的知名景點「麻豆代天府」，則真正打開倪瑞宏宇宙的開關。她讚嘆，廟宇結合十八層地獄，融入台灣鬼神故事，獵奇又寓教於樂，讓她不禁自問：「生活一定是優雅的嗎？文化又一定是雅致的嗎？藝術是被誰所定義的？」
她觀察廟宇壁畫用色、彩繪手法與故事，加上自身也喜愛東洋畫風——如浮世繪般的描邊，鮮豔的色彩，結合她腦洞大開的非線性思考，拼貼成既洋又台，既一針見血又嘲諷的風格，專屬她個人的畫風也在那時長了出來。
從「蚵子寮通安宮」壁畫牽起的緣分
謝謝祢們提供這麼好的場地跟藝術
過去經常走逛宮廟的倪瑞宏，今年因為向王正雄學彩瓷，又特地造訪王老師不同時期的代表作。位於新北石門的「十八王公廟」壁畫，正是他早年的作品；高雄梓官的「蚵子寮通安宮」則是晚期之作。
▲走訪過台灣多家廟宇，倪瑞宏從中牽起不少緣分。
她一臉興奮地分享，去到通安宮那一趟意外與主委結緣的插曲。主委已是第三代接班人，近期因逢廟宇即將面臨整修，但當年參與興建的阿公已不在人世，廟方正苦惱壁畫該如何整修，聽聞此事的倪瑞宏立刻撥電話給王老師，促成一樁美事。
「主委還告訴我，他原本根本不想接廟，但三十歲時得了很嚴重的癌症，以為時日不多，他問神明該怎麼辦，神明告訴他：『你回來接廟，會給你好消息』，結果下次去看診就真的好轉了，很神奇。」而故事還有後續，她說，主委的阿公後來還託夢給他，夢裡阿公已是神仙，還煞有其事地亮出神號。
倪瑞宏又補充道，其實台灣的廟宇繪師大多行事低調，讓這行顯得神祕。新竹有位專畫大奶仕女的畫師廖鳳琴，在傳統又保守的客家聚落廟宇中繪製了許多風格鮮明的大奶仙女、穿著小可愛的觀世音菩薩，有時甚至上空。她之前曾拜訪過畫師，本人個性非常害羞，但畫風卻異常奔放（編按：廖鳳琴老師還會在家自製情趣娃娃），目前也是新竹最受歡迎的畫師。
好奇她拿香時都跟神明祈求什麼？「我幾乎都無所求，我會跟神明說我是來看畫的，謝謝祢們提供這麼好的場地跟這麼好的藝術。真心感謝。」最後添添香油錢，便飄然離去。
▲每回參拜，倪瑞宏都會謝謝神明提供這麼好的場地跟藝術。
當所有人都在討論代表未來的AI
她卻著迷於可能消失的技藝
而現在，復古荒誕仍是她的創作基因，但她開始自覺似乎不用一直當仙女。過去，仙女在畫作裡質問人間疾苦，尤其女人及戀愛，經過了十年，她還在人世間遊戲，愛情有了停泊的港灣，嘗試觸碰養兒育女的人生議題。最近的自我懷疑是：「自己到底是不是純正的藝術家？藝術家到底該是什麼樣子？」
談起大學那場畢業製作，是她第一次認知自己是位藝術家，「那時候覺得這個藝術不為誰而做，就是我很想知道這麼做會如何，很自由自在。」離開校園、成為社會人後，她多方嘗試，除了接許多商業插圖，也辦展覽、到國外駐村。
▲採訪當日巧遇廟埕前的酬神演出。
她並不拘泥創作的形式，2022年與文史學家黃郁仁蹲點高雄一年，合著《蓬萊仙山【春遊記＋悲情夢】》，內容記錄了過去蓬萊仙山負責人莊添光創辦電視台，最後跳票自殺的傳奇一生。《悲情夢》一冊則由倪瑞宏操刀作畫，介紹蓬萊仙山電視台的影視作品，特別聚焦在女性人設、B級粗糙的群像，可說是台灣早年可看但說不出口的色情啟蒙。
「今年有很多藝術獎項，我都不知道《蓬萊仙山》能不能投稿，因為那不是純粹的繪畫或雕塑，這讓我很疑惑。得獎名單出來後，清一色都是我認識的人，對比之下感覺自己很不純。藝術家到底是什麼？」她直率地面對心中的困惑，卻不曾停下腳步。
最近，她進行彩瓷創作時也不斷思考，陶瓷轉印技術都已經工業化且純熟，做出來的效果也十分理想，當代所有人都在討論代表未來的AI，而她卻執著欣喜地跑向過去，她問，「我其實不知道這項技藝未來可以用在哪？但難道只能看它消失嗎？」
她說，現在正為此籌備一個展覽，或許明年相見，但要如何呈現也都還茫茫未知。不過最後，她仍眼神篤定地說：「不管怎麼樣，我都還是想做一位藝術家。」
▍延伸閱讀：vol.7 《日日古著》一一
倪瑞宏｜連身洋裝來獻寶，理直氣壯當個愛慕虛榮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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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瑞宏
◊ 年齡：33
◊ 興趣：逛購物網站，鍾愛西洋復古衣服網站，幻想變成美國五〇年代家庭主婦；閱讀，圖書館借書
◊ 最近喜歡的書：《藝術家的煉金術》，因為對藝術生涯充滿疑惑，看藝術家訪談會幫助自己釐清一些事
◊ 最近喜歡的歌：加拿大饒舌歌手「bbno$」的歌。他最近要來台灣，已購票！辦在夜店，超酷的！還在想要穿什麼嘻哈的衣服。之前低潮時聽了他的音樂覺得很療癒。點播推薦：〈help herself〉、〈i remember〉、〈bad boy〉
◊ 正在進行的創作：明年上半年即將在政大舉行個展，主題是「討論什麼是藝術家」，與仙女沒有直接連結。下半年也有個展，敬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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