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蕭宇翔
L是我的編輯,L很強。花式球桌繞台走了一圈,拿著球桿比劃兩下,他翻袋又解掉了一顆,我站得腳痠,這已是連續第七顆了,很淡然地,他持巧克以巧克摩擦桿頭,可以產生較大的摩擦力,便於擊球。整理桿頭,對我笑一笑。
翻袋的意思就是讓白球在對岸擊庫之後,翻岸回來將這一側的白球敲入袋口。這需要極為精密的計算,但球那麼圓,桌面那麼平滑,到底要怎樣算?後來我才知道,正是因為球圓,桌面滑,才構造了一個可供計算的理想環境。
「哼哼怎麼樣?要不要請京華來一起打?」他說。京華是我爸的綽號,那是他開設的磁磚店名,也是他早年玩「魔獸」的ID,誤打誤撞成了L的記憶點。前陣子,我也和我爸打過撞球,愛喝津津蘆筍汁,愛抽菸,愛打撞球,這些正直的愛好如今都是回憶了。現在他菸已戒,喜喝無糖的原萃,打的是手遊。但上了球桌我才見識到他手到擒來的各種翻袋、加塞、強力低桿,依然是「九球」好手。
在球桌旁,對我,他們的指點教誨毫不吝嗇,甚至就是苦口婆心的。「運桿順順的,要穩,不要躁。」「你架桿是不是怪怪的,來我教你。」「你球打完也要看走位啊!」L和我爸對撞球有著相似的歷練、執心與秉性,如若不僅因為當年皆曾經過熱潮,難道,竟也是個性使然?
我想像,L出版一本詩集,其排版、校訂、裝幀的漫漫路程,與我爸職掌承包一座透天厝的泥作、防水、鋪磚等等,其實就是若合符節的:從穩定的架桿開始,預想擊球後的走位,復擇定一個合宜的桿法,瞄準擊球點,果斷出桿,翻袋進球這些,勢必得連成一氣,且有賴於縝密的心。
「不要再加塞了啦,打這啥東西。」看我連連漏球,L忍不住了。「可是我很喜歡加塞捏,我不加塞就不舒服,沒手感了。」加塞,就是擊打白球時,使桿尖偏移球體的正中心,讓白球在轉旋中出發,這樣可以增加白球撞球後的分離角度。桿尖偏移越多,自轉越快,分離角越大,出桿越難控制。所謂差毫釐,失千里,球桌上此言不假。
將加塞與桿法玩得出神入化的職業選手,可以打出遠台低桿、柔和低桿、扎桿、斯登,出桿如有神,其伸縮自如,碰撞後走位之精準,彷彿球與桿間綁有一條隱形線索,白球想去哪就去哪,悠悠哉哉地走定位置,便又大幅降低下一次擊球的困難,鏗鏗鏘鏘,眨眼間檯面已一掃而空。這到底是百經算計的,還是身體慣性的呢?
有時,很偶爾,我突然間上手,有「手感」了,自覺百發百中。透過觸覺、視覺、聽覺,反應到心中的感覺,眼與心中再次整合一切,使記憶的閃電流通肌肉,擊發出球。這是只關於臨場的,每一次都僅此一次的,只在「狀態」裡才能發揮的,將幻覺、想像、主觀投射,付諸行動的能力,乃趁勢將幻覺、想像與主觀投射「編織」進入眼前的事實當中。
記憶所不及的,身體會記住的,一種自然的力。我常常想起楊牧在《陸機文賦校釋》中提到這樣一種「力」:
「一首詩的每一部份都是相承連絡的,正如一棵生長中的植物,條章互屬(The parts a poem are relatedas are the parts of a growing plant.)。」
然而,當我猛然意識到自己極富狀態,轉而動心起念,開始計算起球路與擊點時,狀態又失靈了,桿子啪一聲歪掉,白球滾了五公分,變成自由球,被L抓入手中。「你是不是又加塞了?」L雙手叉腰看著我,我知道又得罰站一陣子了。
░ 最後!回到與創作有關的我(aka 工商時間)⇂⇂⇂
《人該如何燒錄黑暗》
▪ 「這是我第一次認識生命」,在靈活的意象擺闔間,處理內在幽微的念想
燒錄,是上個世紀的日常勞動,以鐳射將光碟的塗層燒去部分,藉以完成不可逆反的錄製。以科學的詞彙描摹人類的情感流動,是蕭宇翔處理「情」與「理」的最佳注解。
《人該如何燒錄黑暗》共分六輯,從分輯中,層層遞進,由前人的精采作品出發,以無限自由的遊牧的爵士做結,明白「這世上的一切都是灰塵的前身,也將是灰塵的來世」。呈現了詩人的進路,描摹了未來的企圖,展露持續建構快速膨脹的詩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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