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到招牌的新裝裏百貨行,對主理人軒瑋而言不是一間店,而是「台灣古著研究中心」——以推廣台灣製的二手衣、台灣設計師文化為核心——關於Made in Taiwan的宇宙奧祕,還有很多細節說不清、講不明,只因軒瑋還在研究的路上持續累積,大小線索都是理解台灣與世界連線的契機。
▲主理人軒瑋身上的印花襯衫來自1990至2000年間的「SHUAY JIUNN」男裝。
「新裝裏百貨行」在台南衛民街現址已邁入第八年,主理人軒瑋原本設定三年就要閉店,卻因台製主軸鮮明而累積不少顧客,現有九成是外地遊客,更有不少歐美客慕名而來,靠著口耳相傳養活了這家非典型古著店。
軒瑋曾主辦多年「手手市集」,透過市集推廣台灣製古著與在地回流的循環價值,後期開放攤主賣日本製二手衣、工裝款式。活動推廣邁入十年之際,當主張逐漸遠離讓台灣人了解台灣衣的核心後,他決定停辦,獨力開創以台灣製古著為主的百貨行。
非請勿入!謝絕非同溫層參觀
讓客人自己感受「我想這樣穿」
老家在雲林土庫新庄里的軒瑋,以同音的「新裝裏」為據點取名,百貨行三個字刻意連結了父親也曾經歷的開店時光,只不過當年父母賣的是進口舶來品,新裝裏則主推台灣製造。然而,有個性的軒瑋從不在粉絲頁介紹古著資訊,僅透過喜愛的復古唱片海報發布營業時間異動,加上店址找不到招牌、門口卻立著「亂小唱碟」燈箱,因此來到新裝裏的客人要不衝著MIT古著有備而來,要不就是在衛民街上逛街、順道路過,總之,於此相會就是一場機緣。▲非請勿入!客人需先聆聽軒瑋說明入店的規則,認同再入店。
▲2樓的陳設空間各有巧思。
「很多客人進門會說沒有特別要找什麼,先隨便看看,我是不會讓他們隨便看看的!」軒瑋指著門片上貼著四個字:非請勿入,「我會請客人先待在門外,先『歸零』,向客人說明規則。」像是飲料食物放騎樓、包包留在進門處等,都是為了空出雙手和身體,才能專注走逛和試穿。
兩層樓的空間不大,一次只接待兩位客人,像在參觀藝廊、博物館般,有嚴謹的入場規定,入內後即讓客人自在探索,不主動推銷或建議穿搭,「想怎麼穿,那是客人的自由,想讓客人是自己感受到『我想這樣穿』。」
逛著逛著不免好奇,有些古著店會飄散舊衣怪味,怎麼新裝裏的氣味卻清新令人心安?原來即便是全新未拆封的庫存品,他們也堅持不假他人之手,仔細地清洗與整燙,女主人苑玲練就高超功夫,一眼即可判斷怎麼洗才是上上策。
往衣架上細瞧,店內服飾不僅每一件都保留原始衣標、蓋印手工吊牌,還詳細列上品牌、產地、材質、價格、修補細節等資訊,少部分則掛著「處理中」標示,他們每天平均整理、上架近20件衣服,常來的熟客對衣款更新速度都很有感。
▲各式古著配件陳列如同藝廊。
▲2樓空間也有展售藝術家朋友的作品。
▲以前賣西裝布的布店用來披掛展示布料的架子,在此用來陳列台灣製的特色印花布與領帶。
世界如何影響台灣製衣風格?
從代工、仿冒、代理到台灣設計師品牌
新裝裏主要展售1960年至2000年的台灣製品,從三、五百元到萬元收藏等級都有,除了在台製造設計的成衣、鞋、眼鏡等,另找得到1970年代日本(曾與搖滾歌手David Bowie合作過的)山本寬齋、川久保玲所設計的服飾。軒瑋指出,「早期台灣成衣沒有什麼設計師文化,我們收衣服收久了,發現台灣以前做的衣服都有受到日本設計師的影響。」像是山本寬齋喜愛的幾何刺繡就有出現在MIT襯衫上,或是早期台灣常見的大墊肩寬版西裝設計,則看得出川久保玲的影子。軒瑋以推廣台灣製古著為目標,現階段店內仍保留少量日本製衣,希望讓客人理解以往台灣成衣如何自日本設計大師的作品獲得靈感。
▲軒瑋認為有些MIT服飾的刺繡是受到山本寬齋的影響。
「台灣文化有很多融合!」軒瑋分析道,日本殖民影響正裝文化,駐台美軍帶來美式音樂與服裝,他也談起爸媽那一代流行過Agogo風、嬉皮文化的喇叭褲,都見得到外來文化的設計元素。如此有趣的混搭特色,讓軒瑋歸納出,「MIT的衣服會有台風歐魂、台風和魂、台風洋魂;女裝大多是台風歐魂。」
早期台灣紡織業興盛,為歐美國際品牌代工是常見的生存本事,但八〇年代想發展自有品牌,因缺乏設計師文化及版權觀念,導致出現質料好、技術讚卻放上仿冒圖的精品衣,還取了通常不怎麼好記的品牌名。軒瑋舉例說,代表凡賽斯(Versace)的希臘神話人物梅杜莎頭像,在台灣可能將近有二十種版本,「有的凡賽斯甚至有眼睫毛,其實比起正版好像還比較優美(笑)。」
▲精美的凡賽斯梅杜莎頭像,是早期台灣成衣的仿冒款。
不過,並非所有名牌在台灣都成了仿冒品。軒瑋提到80年代後期的巴黎世家(Balenciaga),是台灣代理進來後正式授權台南某工廠生產,以衣服、內褲、行李箱等商品聞名的皮爾卡登也是正港品牌授權。從台灣紡織與世界名牌交手的軌跡看來,其中的愛恨情仇又是好幾個說不完的故事。
MIT古著收貨管道有撇步?
主動搭訕路邊阿公阿嬤求賣美衣
軒瑋從九〇年代後期開始接觸古著,聽日本樂團帕妃,一身流行美式穿搭,那條Levi’s垮褲的專輯封面也算是他的啟蒙之一。2000年初期,他在現已收掉的高雄十全跳蚤市場賣過跟工廠收來的台灣製眼鏡,「十全什麼東西都有得看,真的是台灣最有生命力的跳蚤市場。」十全經驗加深他對台灣製古著的喜愛,那時仍是二手衣普遍被污名化喚作「死人衣」的年代,他卻反其道而行,開始收購好看的台灣製衣。為何新裝裏能一直持續以MIT古著為主?軒瑋雖表示,有許多管道和方法是「裏機密」,不過他透露,大方向是不刻意出國找貨,也得注重商品來源的環保碳足跡,專往台灣各地要收掉的工廠、店家找,時間久了,相識的商家情報有時自動來,一個牽一個。他笑稱:「以前看到一些衣服會覺得很俗,到後來我知道這是珍品,現在覺得真浪漫、真好看。」
▲聚酯纖維是很適合台灣高溫、濕熱天氣的材質。
▲國外設計會避開明顯的宗教符號,不過八〇年代台灣衣廠卻抄來五芒星、六角星變形體的圖案。
▲八〇年代的皮製鞋面常見編織、縫線圖形的巧思。
軒瑋更常利用日常在路上騎車時,順道「攔截」阿公阿嬤身上的純味古著,「我自己很喜歡收文藝復興時代畫家的風格,但越來越難找。」有回,他看到一位阿公穿著深紫色的達利風襯衫,覬覦美衣的他現場說服對方以三百元成交,阿公開心地打赤膊回家。後來,他將那件襯衫洗了三四次才褪掉髒污和氣味,但真面目其實是和達利風格不太搭的淺紫色,尋寶也有出師不利的慘況。
幾次搭訕之後,他也獲得長輩們曾在成衣廠工作過的經驗談,加上資深服飾店的在地情報,他便循線到店裡去採買;老闆一看軒瑋買得多,又繼續提供其他商家資訊。這些交集經驗都是新裝裏一步步建構台灣古著研究中心的來源,一路以來,更是台式人情味的友善串連。
理想的衣裝不只表面漂亮,注重產地、材質和認同「我是台灣人」的自信同等重要,軒瑋強調,「明明就很多好東西,你幹嘛還要買新的!希望以後能做到只賣台灣製還有我們自己改製的衣服,不用擺出川久保玲、山本寬齋了。」這番新裝裏的未來宣言,讓穿衣這件小事,多了份不容分說的尊嚴。
▲軒瑋笑稱喜歡在路上「攔截」阿公阿嬤身上穿的古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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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裝裏百貨行|古著店
0982-021-710
台南市中西區衛民街112號
營業時間請見 I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