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艾蜜莉・瑞特考斯基( Emily Ratajkowski)
➴要求他們不要碰你只會讓整個互動變得更長
我從來就不喜歡,每次有男人和我拍照時,他們就會想辦法吃我豆腐偷摸我,但我已經習慣了,所以我也不確定當這男人的手指扣上我另一邊光著的腰際時,我到底有沒有往後退縮。「嘿,不要觸摸。」我聽到S從我們後方說道。我轉過身看他,他正靠著一張沙發。他搖了搖手指,皺著眉頭。我的想法是:要求他們不要碰你只會讓整個互動變得更長,所以幹嘛不忍耐一下就過了?
「抱歉。」那個男人說道,馬上將他的手從我身上抽開。
我從來沒有和一個會以這樣方式介入的男人在一起過。我與S交往前的前任男友都不會在其他人接近我或摸我時替我說話,我猜他可能想要表現尊重,表示他知道我可以自己處理這種情況,而我也總以為自己很感謝他這樣的方式。儘管如此,在那一刻,看著S全然放鬆但堅定地告訴這男的他媽的給我後退,我想著:哇,嗯,這很讚耶。
那之後的幾年,我們交往了,彼此的事業也有所改變。S最近製作的電影被評論家們讚揚,而且票房表現也很好。人們寫著關於奧斯卡獎項傳言的文章,當那部電影被冷落成為遺珠時,S很欣賞的一位重要導演在推特上發文,生氣地表示這是「奧斯卡的不公正」。
現在當狗仔隊發布我們兩個的照片時,他們會形容S是「一位成功的製片家」,有時候甚至還會放上他電影的宣傳片連結。這是所有S十年多來努力奮鬥的結果,而我以他為榮。
➴好萊塢的人,他們想著,每個女人都想因為誘人而變得有錢和有名
然而另一方面,我卻決定不再當演員了,至少目前是這麼決定的。我這兩年只參與過兩個角色的試鏡,若從我們開始約會後算起來,這在我參與過的試鏡數量裡算是極少的一部分。「我只想要參與那些我能夠加入製作,或成為電影創作層級中一部分的作品。」我這麼告訴大家,這也是真的;然而另外一個原因,也是因為我真的不再知道我他媽的希望從好萊塢得到些什麼。
圈子裡沒有人知道為什麼我不演戲了,大部分的人都猜想我不是自願的。
演員和模特兒不可能想要別的東西,他們想著,每個女人都想因為誘人而變得有錢和有名。我不能怪罪他們會那樣子猜想。幹,我二十幾歲時也大多都是那樣想。
儘管我理性上這麼認為,但我想到還是覺得很煩:這個派對上的人會將我視為輸家,或者不過就是個性感無用的女人。雖然我覺得他們都是混蛋,但沒能得到他們的尊重還是令我感到挫敗。
雖然大部分時候,我知道自己是個完整且複雜的人,有想法和點子,也有我想要說和做的事。我死命地想要證明他們全是錯的,我只不過是還沒有得到機會罷了。日子好的時候,我會稱那些譴責女人用身體賺錢的人都是性別歧視者;日子不好的時候,我會恨我自己也恨我的身體,認為我這輩子做的每個選擇都是明顯的錯誤。
我喜歡獲得掌控權,而我了解到作為演員所擁有的掌控權有限。
我也真的有好一段時間在與嚴重的憂鬱症戰鬥,而我的憂鬱症,至少有部分原因是我多年來都試著讓自己為了那些男人而變得好懂所造成的,那些男人和S在電話上有說有笑的是同一種。我自己的公司正在成長,而我的模特兒工作也持續能幫我付清帳單。我開始每週兩次進行心理治療,然後將自己視為作家。我知道名氣並不完全如我想像的那樣,名氣並沒有像我以為的那樣讓我感覺自己擁有力量。
好萊塢能給我的是什麼還並不明確,它給我的是否能讓我感到滿足,並簡單地獲得快樂?我想要慢慢以某種方式將我自己從好萊塢世界抹除,但這個世界卻是我老公正開始找到自己立足點的地方。
所以我才會在這兒,感覺很淒慘,但仍試著表現出我最好的一面,當個支持老公的好老婆角色。我渴望S能和我一起嘲笑這個派對表現出來的各種荒謬事,但我知道我們並不全然站在同一陣線。
➴我現在完全就扮演著他期待的模特兒太太角色
車子在前披頭四成員的房子前停下,我們走進光滑的大理石前廳。我認識的模特兒們穿著閃亮的薄紗洋裝和十三公分高的細高跟鞋,昂首闊步地經過,微笑著、揮著手打招呼,她們的妝髮全都經過專業團隊打理。S和我牽著手朝派對深處擠進去;他空出他的右手,朝無數穿著西裝的男人們伸出手,他們用不同種類變化的「最近怎樣啊,兄弟」和「嘿,恭喜,兄弟」向他打招呼,而我只是微笑著。先不管我和這圈子有著怎樣複雜的關係,當S移動經過滿屋子的人群,這群人在兩年前並不會用同樣的方式理會他,我為他感到驕傲。這感覺一定很好。他投入他生命中好幾年的時間在這部電影上面,投入每個週末、每個夜晚和那些長長的日子。看著他經歷那樣的過程,也教會了我耐心和勤奮。
S領著我到一處角落,他的夥伴和一些其他朋友也都站在那裡。我始終穿著我的外套,並在我腰間緊緊打了一個結固定,完全遮住我的緊身洋裝。我靠著一張高腳椅站著,我的腳已經開始疼痛,片段地聽著S和一位獨立音樂家的談話,喝著我稀釋過的龍舌蘭汽水,品嚐好幾塊萊姆的味道。我能感覺一陣頭痛即將來襲。不應該穿這雙鞋的,我想著。然後我又想,再穿一晚高跟鞋是什麼意思?你之前就曾經這樣過,而且你以後一定又會這樣做。
S專注在他的談話內容中,沒有放太多眼光在我身上。音樂很大聲,要是其他人沒有靠得很近、貼著你的臉說話,幾乎不可能聽到任何內容。我看著那個音樂家貼近S的耳朵,點點頭、比劃著。我在他眼裡看起來一定很瞎,我想著,半坐在椅凳上,無話可說。我現在完全就扮演著他期待的模特兒太太角色,我想著,我根本就不該來這裡。
(中略)
➴我現在都不能說強姦了是嗎?
S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將他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我可以看得出來他試著想讓自己冷靜下來。他正要再說些什麼時,一個聲音打斷了他。「你們兩個,我可以說一下嗎⋯⋯」我們轉身看到S的經紀人伯格,他拿著一杯酒,眼神因為酒精而迷濛混沌。
我從沒見過伯格沒穿西裝的樣子,而且跟他也不熟,但我才和他相處短短的時間就足以對他心生厭惡。他總是略過我,只看著S說話。有時候我會告訴自己,我不過就像個婊子,伯格將注意力放在S身上是因為他是他的客戶。但其他時候,我總覺得他沒有特別喜歡女人。至少我很確定他不把我當成一回事,有一次他還曾告訴我,我應該「在我還有名氣的時候心懷感激」。
幾個月前,在另外一場派對上,伯格走向一群正與我站在一起的人。
「好,我只是必須來說說這件事。」他對著整群人宣布,他的眼神放空,視線越過我看去:「我只不過跟某人說了:『不要在這筆交易上強姦我。』懂嗎?」他停下來,用一隻手梳過他的頭髮,他的眼神游移。「然後他們就說:『你可以不要那樣說話嗎?』」他搖了搖頭,然後喝了一口他的酒後說道:「這該死的現在已經變得有夠扯,他媽的有夠扯。就像那什麼,我現在都不能說強姦了是嗎?」
而現在伯格就站在我們面前,擺明喝醉了,看起來假仁假義。S和我暫停了我們的爭吵,我喝了口酒,試圖將我的憤恨放到一邊。
➴她就像是感染C型肝炎前的潘蜜拉.安德森
「你們兩個,就讓我這麼說,」他繼續說道,「我是說,S,在我的職業生涯中,我只有看過五次像這樣的熱度。他媽的五次!而且這不是只有被炒熱而已。」他停頓了一下,又說道:「因為你他媽的超讚!」他杯子裡的冰塊撞擊玻璃杯的一側。
「大家都知道你很有名,艾蜜莉,但我總說,S才是那一個,S才是那個⋯⋯」他的聲音逐漸減弱,又豪飲了一口他的酒,他的鼻子消失在玻璃杯中。
「拜託,伯格。」我說,假笑著:「你以為我不知道這男人有多特別嗎?我嫁給他了耶。」我感受到S的手觸摸著我的背,而我用手臂環繞他作為回應。「我們才不管其他人說什麼。」我暫停後說道,「其他人的話語都不過只是雜訊而已。」
伯格又再次開口說:「而艾蜜莉,我是說你真的他媽的超有名,但⋯⋯」
「她是他媽的超有名。」S用柔和的聲音說著,幾乎像是在對他自己說。我知道他正試圖傳遞訊號給我,告訴我他很抱歉留下我自己一個人面對那些自拍怪人們。
「對,我是說,聽著,我甚至沒有用社群軟體,而我知道她他媽的多有名。我是說⋯⋯」他將他的頭扭到一邊,說道:「她就像是感染C型肝炎前的潘蜜拉.安德森(Pamela Anderson)。」
我的身體僵硬,胸口一緊,就好像有人從我脊椎倒了冰塊一樣,寒冷刺骨到像是在燃燒一般。儘管S沒有移動分毫,但我感覺到他整個人直挺挺地站著,在我身旁變得更巨大。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僵硬,眼睛周圍溫暖的線條在瞬間全都消失。
「你現在最好他媽的閉上你的臭嘴。」他說,他的聲音堅定,身體僵直。他先前也對伯格說過無數次這種話,在電話中當他們胡亂地開玩笑的時候,但現在他的表情凝重,而伯格也沒有在笑。
我想要對他說,你這個性別歧視的爛人,伯格。
潘蜜拉.安德森是一位演員,某人從她家偷走情色錄影帶,並違背她的個人意願將錄影帶散播出去。好萊塢根本沒有認真看待她,這個圈子將她視為性對象,然後把她變成一則笑話,並用她來羞辱其他女人。潘蜜拉背後引伸的意涵是女人具有使用效期。那麼C型肝炎呢?難道我的命運是如此清楚地被注定了嗎?
我想要讓這個愚蠢至極的男人感覺到他有多麼渺小、多不重要。我想要對他說:你根本不認識我,你從未試著了解我,而且事實上你認為我的名聲和地位都是因為我是誘人的女人,你以為這就是我的全部;這樣的想法並不代表我就是你想的那種人,反倒說明了你是哪種爛人。
但今晚S是主角,而且這是他從事業最初開始就一起合作的經紀人,他們之間的關係開始得甚至比我們的婚姻還要早很多。S幾乎每天都跟他談話。甚至當天早上,我還聽到他們在討論一個伯格正在促成與HBO合作的夢幻交易。這樣說來,伯格是個有權力且重要的男人。
我對S充滿怨恨,他要我來這個派對,並將我推入這樣的處境中。我想要對他大聲尖叫:我才不會被這影響!我比這更好!
我想起S是如何步履輕盈地穿越廳內的人群,而這群男人,兩年前才在拍哈維.溫斯坦電影監製,米拉麥克斯影業和溫斯坦電影公司聯合創辦人。2017年被爆出大規模利用權勢性侵的事件。2020年,紐約法院對哈維·溫斯坦判決掠奪性性侵罪成立,並判處其23年的刑期。(Harvey Weinstein)的馬屁,並鼓勵他們自己的年輕女客戶去飯店房間和他開會。我討厭我老公和這群男人有任何關係,我也很討厭因為我老公的關係,我無法對著伯格的臉大吼大叫。我討厭我試著讓自己看起來很美。但所有當中我最討厭的,是我恨S讓我變得需要他。
「不是嗎?我太超過了嗎?」伯格快速地說著,他的眼神在我們之間來回。我可以聽見伯格在說話,但他的嗓音和派對的聲音都變成了一片模糊的空白。
欲閱讀更多《我的身體,你的商品》,歡迎至各大書店購買:
°博客來
°誠品
°momo
°金石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