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當時的國小生我來說,在教室裡吃「好看的」早點,是用原子筆寫功課之外,另一個希望達成的目標。
同學都吃餐盒裝的鮪魚蛋餅、紙袋裝的巧克力厚片,手拿三明治與熱狗捲,乾淨俐落優雅,我也要。逮住家裡難得沒準備早餐的時候,歡鑼喜鼓奔向隔壁東方美,今天可以和大家一樣,體面地坐在教室裡吃,蘑菇鐵板麵。
但同學不知道,我其實,偷偷想吃豆菜麵。
吾家愛吃豆菜麵的還有一人。爸爸說,小時候打死也沒想過自己會喜歡這東西,殊不知人來到半百,卻不時想來一袋——買豆菜麵,店家通常用塑膠袋裝——二十塊的量,就足夠堵住一名中年男子的嘴。
豆菜麵,舊台南縣一帶風行的老派早餐,麵條和豆芽菜燙熟放涼,拌點葵花油或花生油,淋上醬油即可食。眾家做法與口味大同小異,其中新營地區的豆菜麵,麵條扁而薄,私以為最宜醬汁吸附。提味必要醬油,另有加油蔥、蒜泥者,附湯多是帶點甜的味噌湯,其淡無比,彷彿僅作清口用。
圖 ©️ 言外企畫編輯部
如此單純。豆菜麵旁,連陽春麵都不能稱之陽春。國小畢業至今過了幾個十年,乾麵拌麵吃過不下數十款而依然惦著豆菜麵,那與所謂「記憶的滋味」無關,是油、醬油與澱粉,拌起來,真的香。為了熱烈擁抱這份香,妳不會介意它口味如此單調、口感這樣重複。就是一袋又一袋地吃。
然而旁人看妳不過是在吃醬油拌麵。
這捧著塑膠袋窸窸窣窣的勾當,只有當食人明白它哪裡值。因此要在教室吃早點,最好別選豆菜麵,沒有人會欣賞妳鼻頭嘴角油乎乎、填飽腹肚馬馬虎虎。
隔壁座位的同學,以竹叉叉起小肉豆時,我也正夾起餐盒裝的蘑菇鐵板麵,每一口,都體面。
心裡想著真是有夠難吃。
但無妨,對目標已然達成的國小生來說,顧了面子,裡子失一下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