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音樂自己負責，K-pop偶像進化—《BTS THE REVIEW當我們討論BTS》

文／金榮大（김영대）
 

▐ 從街頭到占領K-pop主流的嘻哈音樂

K-pop歷史中嘻哈偶像登場所代表的意義二〇一〇年代以美國為中心的全球流行音樂，發生最大的變化可說是「嘻哈音樂占領主流」。嘻哈音樂原本是街頭文化，但到了一九七〇年代末首次透過大眾傳播媒體進入市場；八〇年代中期正式商業化，從九〇年代中期開始成為美國最具人氣和影響力的音樂類型。想要理解韓國的嘻哈音樂和饒舌，必須追溯到八〇年代後期，早在七〇年代末趁著迪斯可熱潮的興起，在迪斯可舞廳和夜店中初試啼聲，特別是以梨泰院等外國人居住的地區為主，模仿黑人地板舞的舞者進入歌壇，有了流行音樂的樣貌；但以「徐太志和孩子們」、DEUX、玄振英為中心，享有「閃亮」人氣的饒舌音樂直到九〇年代後期，在主流市場也未占一席之地，因此嘻哈音樂從九〇年代末開始，將焦點放在線上同好會，開始摸索新趨勢，到了兩千年初期再次崛起，成為重要的「獨立」音樂之一。
 
二〇一〇年代韓國的嘻哈音樂與之前明顯不同，首先曲風以符合「陷阱音樂」舞蹈的新型饒舌為基礎，與過去只注重音樂本身不同，更全面跨及時尚和生活方式，嘻哈音樂獨特的文化開始流行起來。當然，造成決定性影響的契機是2013年開播的音樂綜藝節目《Show Me The Money》，這個綜藝節目成為分界點，將二十多年來一直處在地下的饒舌音樂拉進演藝圈，同時對包含偶像在內的整個K-pop圈，帶來極大的影響，原本一面倒的偶像音樂是合成器流行樂synth pop或hook song的電子舞曲， 開始急速轉變為以BIGBANG、GD等標榜嘻哈音樂和節奏藍調等黑人音樂的都會風。無論如何，所謂「嘻哈偶像」想將饒舌音樂作為主角而非音樂陪襯、同時成為K-pop男子團體的新策略非常具挑戰性。
 

BTS正是在這個流行的轉折點登場，試圖將嘻哈音樂、態度融入偶像團體公式的組合。

▐ Real？ or Fake？／嘻哈歌手 or 偶像

從音樂史的角度看嘻哈偶像，顯然是個矛盾的語彙組合。眾所周知，嘻哈音樂是從七〇年代美國紐約普遍被稱為「ghetto」的市中心貧民區inner city，這個底層文化開始的音樂類型，嘻哈音樂與其說是精心製作的音樂，不如說是文化的一部分，而正式走上商業化的道路是從八〇年代中期開始，特色是赤裸的展露黑人貧民生活，時而滑稽時而誇張地描繪，幫派嘻哈進而激發外部人士，特別是白人中產階級的「窺淫癖voyeurism」文化，成為嘻哈主流化最戲劇性的契機。嘻哈音樂源自於被稱為「街頭street」或貧民區hood（指貧民社區的縮語）的「群體」，也是一種極具社會文化象徵的音樂，嘻哈音樂是「黑人」音樂的身份認同，更如實展現種族特徵，像放克搖滾和民謠一樣，特別執著於訊息的真實性。商業化之後，雖然成為超越種族和國界的「流行音樂」，但區分「真real」與「假fake」仍是嘻哈音樂最悠久的審查之一，饒舌歌手因為這個原因沒能符合標準，生涯在一瞬間沒落的情況也時常發生。即使現在已成為造就億萬富翁的流行音樂，仍然必須記住嘻哈音樂秉持的自助DIY精神，在產業化的巨浪中依然以地下圈為主，且致力守護音樂「精神」。
 
相反的，端看整個流行音樂，「偶像」正巧是位於「嘻哈」另一側的音樂類型。偶像流行音樂源自於一九五〇年代節奏藍調的其中一個分支「無伴奏合唱團vocal harmony group」，並由名為「摩城Motown」的唱片公司正式確立為年輕族群的音樂定位。以經紀公司和製作人為中心的系統管理，比起實驗，認為聽起來輕鬆、容易理解且接近大眾的音樂更好，雖然之後會再次提到，承接美國流行音樂偶像傳統的是一九八〇年代的J-pop偶像產業，和兩千年代K-pop偶像產業，這兩者在音樂類型彼此無關的情況下，以製作人和公司為中心的音樂製作及訓練為必要條件，K-pop在J-pop的系統中更進一步，結合充滿視覺衝擊的音樂錄影帶和專業舞者般的舞蹈，而且在流行音樂的歷史上，首次成功將嘻哈音樂這個陌生的素材，融入男子樂團悠久的傳統中。
 

▐ BTS：承接「徐太志和孩子們」，偶像和嘻哈歌手的新主流

偶像和嘻哈這兩個異質性的組合怎麼有辦法在K-pop中實現呢？最重要的原因是K-pop偶像的起源伴隨著「饒舌」和「舞蹈」兩種類型。正如同許多人指出，在「徐太志和孩子們」身上，早已形成足以稱為韓國偶像音樂原型的典範，「徐太志和孩子們」與現在的偶像不同，沒有依賴公司的企劃和系統，具備饒舌和舞蹈實力，又能將與音樂同等厲害的舞台表演和視覺效果作為武器，從這點來看與現有的唱跳歌手不同，可以稱為K-pop新主流的原型。「徐太志和孩子們」以饒舌走在前頭，他們掀起音樂產業中主流更迭的革命性遺產，恰巧由偶像音樂承襲。SM經紀公司李秀滿集結了五位訓練有素、舞蹈實力堅強的少年組成H.O.T.，他們融合了「徐太志和孩子們」展現的強烈訊息、相似的幫派嘻哈和甜美舞曲；出身於「徐太志和孩子們」的梁鉉錫創立YG經紀公司後，將偶像音樂模式與嘻哈音樂結合，成功推出黑人音樂雙人組合JinuSean，和最接近現在嘻哈偶像的1TYM延續了潮流，這個脈絡時隔八年，由另一個都會嘻哈偶像團體BIGBANG承接，BIGBANG可以視為嘻哈等黑人音樂在韓國主流音樂圈成功的案例，這具有重要的歷史意義，也因此在K-pop歷史上，嘻哈音樂一直占據重要的地位。
 
這樣的情勢下，BTS可說是同時承接韓國嘻哈音樂和偶像音樂的脈絡，並進化到新方向的組合，最重要的是，比起先前任何偶像，更持續且深入探索「饒舌」和「嘻哈」。BTS不僅是活用嘻哈音樂的團體，還是少數將嘻哈音樂融入本質的偶像之一，在直率的本質中揉合饒舌及嘻哈，這也和其他在音樂、態度上都未能充分體現的組合存在明顯差異。事實上不只是偶像音樂，在整個K-pop主流中，饒舌更接近於陪襯的角色，而不是音樂的核心，甚至連兼具嘻哈偶像本質和態度的偶像團體BIGBANG，實際上也未能完全突顯饒舌的範疇，但BTS在這方面卻有所不同，可以明顯從組合形式上看見他們的差異，Big Hit 以RM和SUGA兩位饒舌歌手為中心構成組合，早在企劃階段企圖打造為嘻哈團體，而不是偶像團體。聽BTS的音樂時可以發現，饒舌既不是在舞曲中作為調味使用，也不是依慣例填補副歌和下一段副歌之間，就像Cypher系列明確展現的一樣，他們所傳遞的訊息強度很高，饒舌技巧聽起來更是不像偶像團體的高水準。
 

▐ 以BTS的「真實」美學，對抗被製造的「偶像」

更重要的是他們的態度和真誠，與同時期的其他團體不同，沒有將嘻哈作為一次性使用的風格，儘管遭受地下嘻哈社群，甚至身為同事的偶像團體攻擊，他們仍持續提高完成度，始終沒有捨棄自己的本質。團體活動中難以展現對饒舌的急切渴望，則透過各自的混音帶和個人活動補足，這樣的方式也可以說是嘻哈而不是偶像的態度。對於標榜為嘻哈偶像的BTS來說，嘻哈並不單純只是代表音樂，前面提到的嘻哈音樂態度，即是關乎是否可以對自己的音樂（節奏）和歌詞行使主導權的問題，當然這部分他們也無法完全擺脫對於偶像音樂的批評，他們是被房時爀製作人選拔，並訓練出來的一個「企劃」，其音樂受到Pdogg、Slow Rabbit、Supreme Boi等有能力的製作人很大的幫忙，即使如此，還是難以懷疑BTS的本質，因為他們總是帶著自主意識在音樂中不斷成長，從小毛頭練習生時期開始，他們就在編節奏、寫饒舌歌詞，製作人房時爀和Pdogg也不願刻意控制他們的本性，只協助他們補足專業性不夠的地方，因此製作出來的成品多半粗獷且有些生疏，卻是能讓人感受到真誠的音樂。
 
即使BTS以嘻哈偶像這個新身分獨具差異性，卻很難說是個考量到大眾的策略，然而這無疑成為BTS能在海外粉絲的拓展上獲得一大進展的原因，特別是在美國市場真誠談論非常重要。自己的音樂自己負責，且坦率講述自己故事的BTS，他們「偶像脫離」的方法論，可以對抗K-pop只是「被製造」的不自然音樂這個固有觀念，同時成為K-pop既有粉絲圈能向外擴展的重要動力。回想起來，BTS登場的2014年對韓國樂迷來說是2NE1、TAEYANG、EXO、少女時代等歌手展開角逐的偶像音樂全盛時期，在這競爭激烈的場面裡，似乎沒有BTS的立足之地，但美國市場的情況卻有些不同，對於首次站上KCON舞臺的他們來說，台下已存在數量難以忽視的當地粉絲，當地媒體也關注他們的表演，還有當時同在現場的我謹慎預測，或許《Show Me The Money》和BTS最終會成為開啟K-pop未來的重要軸心，這在幾年後成為了現實。
 
＊內文摘自《BTS THE REVIEW 當我們討論BTS》〈K-pop偶像的進化〉

作者／金榮大（김영대）

韓國音樂評論家、文化研究員。在首爾出生、成長，自2007年旅居美國西雅圖。觀察和研究美國流行音樂市場、K-POP趨勢10多年。於1990年代中期，開始以網名「toojazzy」進行音樂評論，並於韓國國內、美國等地區的線上媒體撰寫流行音樂專欄和評論。2017年開始開立了Youtube頻道「김영대 LIVE」。頻道介紹了各種K-POP，其中包括BTS的音樂。
◎Youtube頻道─김영대 LI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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