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戀愛實境節目《單身即地獄 2》(솔로지옥 2)
藤崎詩織之吻
話說幾年前,我曾在夢裡和藤崎詩織接吻。再囉唆解釋一下,藤崎詩織是元祖戀愛模擬遊戲 《純愛手札》(ときめきメモリアル,或譯為心跳回憶) 女主角,吾輩阿宅內心崇敬的高嶺之花,在遊戲裡她是玩家青梅竹馬的鄰居,長髮、文靜、體貼、有教養、身兼校花和全校第一名,是遊戲眾多女角裡最難追的一位。如果玩家無法順利提升各項能力值到最高,並在遊戲過程中適時適當地表達善意,加上最後在期末考達成分數超越詩織的條件,女神大人可不會喜歡上你。咦?你說這劇情設定是否過於刻板印象?請原諒《純愛手札》發行在一九九四年,當時社會對戀愛過程的想像,以及對理想對象的條件,大致還是這個模樣。當年的二次元女神藤崎詩織設定為十六歲的女高中生,因此生日是一九七八年五月二十七日,比我大一歲。
夢見藤崎詩織的時候,我已是年過三十的已婚身分,夢裡的她也成長了許多,並且不再是二次元的平面造型,是以真人形象出現,臉頰還十分溫暖。她波動的嘴唇裡說的是純正日語,我的夢裡大腦內建翻譯系統,可直接用中文理解她的話,我說的中文她也聽得懂。雖然出現在我夢裡的她,長相和遊戲畫面完全不同,我仍能確定她就是藤崎詩織本人,只是也許,那是我大腦所描繪出更理想的藤崎詩織。
二次元恐怖情人
我對藤崎詩織的愛顯得荒謬,畢竟青春少年時錯過《純愛手札》是人生遺憾之一,我並沒有在遊戲裡追過藤崎詩織,然而依然無損女神在宅男夢中的地位。老實承認,我對真實世界戀愛的想法與做法,都來自遊戲、漫畫、動畫的啟蒙,那些美好或殘酷的二次元少女角色,建構了我對戀愛的最初認知。從遊戲學到,原來示好不能太突然,原來特殊節日要送禮物,禮物必須符合對方喜好,而如何知道對方的特殊喜好,就隱藏在遊戲中各種意外或故意創造的互動機會中。所謂特殊節日不只聖誕節情人節,地方祭典、花火大會、校慶時刻、第一次約會的紀念日、我上次看到她在練習跑步時跌倒受傷是哪一天?偷偷記得這些資訊,總能在下一個關卡提升好感度。
戀愛模擬遊戲給我們夢想,因此主角總是開後宮,有如少女漫畫和言情小說的性別逆轉,一個普通女孩(男孩)被圍繞在各種溫柔體貼/兇狠霸道/性感身材/害羞膽小/外冷內熱/不良少年/前輩後輩⋯⋯等眼花撩亂屬性組合的角色對象之間,隨劇情推進慢慢決定誰是正宮。但在正宮之外,也必須努力和其他角色維持良好關係,否則,根據《純愛手札》遊戲設定,若冷落某位追求對象太久,在對方心裡「未爆彈」爆發時無法即時應對,就會引發一傳十、十傳百的流言蜚語,讓你在所有追求對象心裡的評價都一落千丈。
一位《純愛手札》日本玩家 あいざわひろし(aizawahiroshi,或許就翻譯成「愛澤廣」吧)便因此對藤崎詩織由愛生恨。因為其他女角你還可以避不認識(沒見面就不會有好感度,沒有好感度也就不會有冷落未爆彈爆發的危機),但藤崎詩織是玩家青梅竹馬的鄰居,一開場就認識,之後不但不能冷落,要追到她的條件又無比嚴苛,努力提升能力值的過程必然會吸引其他女性角色接近,未爆彈愈累積愈多,最後比起模擬戀愛還更像是忙著拆炸彈的硬派遊戲,而只要任何一顆戀愛炸彈爆發,藤崎詩織就永遠離你而去⋯⋯
這位「愛澤廣」大大為了發洩追不到藤崎詩織的怨恨,從一九九四年十二月開始創作藤崎詩織的同人誌十八禁凌辱本,一年一本準時發售,一畫就超過二十五年,直到二○二二年的同人誌即售會 Comiket 101 都有作品推出。可以說不只現實世界有恐怖情人,與二次元角色的戀情一樣會由愛生恨,由恨生創作,在遊戲中追不到的女神,請容我顱內高潮連續凌辱你二十多年。
附帶一提,對藤崎詩織女神廣被愛澤的愛澤廣,真實身分乃一女性漫畫家與插畫家,網路流傳她二○一九年已和一位遊戲設計師結婚。
二次元之戀,其愛之深、恨之絕,魂牽夢縈幻想獵奇,不下現實世界。
戀愛是大腦的錯覺?
所謂戀愛,到底是什麼呢?我在《外遇的理由》讀到腦科學家池谷裕二談「戀愛是大腦的錯覺」這種說法。動物為了繁衍後代,「父母賭上性命也要想盡辦法保護孩子」的本能應該是大腦演化最早發達的部分,池谷經常聽到女性說:「孩子好可愛,好像要愛上孩子了。」但從演化過程來思考,這個順序是錯的,對孩子的愛應該先於對異性的愛才對。一般認為只有人類才會談戀愛(也有研究提出鳥類也會經營類似戀愛原始型態的關係),只有人類的大腦,從專司「父母對孩子絕對的愛」的迴路中製造出對異性的戀愛情感。「會不會是原本應該指向孩子的愛,發生錯誤指向異性了呢?在某種意義上,戀愛可以說是大腦的設計漏洞。」池谷說。
對大腦來說,戀愛情感是種有趣的東西。例如知名的吊橋效應,走在吊橋上心驚膽跳時若被同行的人告白,大腦會把心跳加速誤認為自己動了真感情。也有實驗一面刺激老鼠的快樂中樞,同時播放特定頻率的聲音,老鼠大腦感受那聲音的區域就會逐漸擴大,針對特定聲音的反應變強。也就是說,當遇見喜歡的事情或身處討厭的狀況下,大腦的物理結構會逐漸發生變化,人類後天的嗜好、喜惡也是經由這樣的過程逐漸形成的。
《外遇的理由》,沐風文化
我對腦科學並沒有研究,只是轉述書裡讀到的知識,但從這個角度來看,對二次元角色的愛,並非與人戀愛的替代品,僅僅是大腦迴路指向的不同而已。我們並不是因為現實世界得不到戀愛,才降格轉投二次元的懷抱,至少對我來說,反而是先在成長過程擁抱了對二次元角色的愛,才有機會展開現實中的愛情。
我得先明白是無口還是傲嬌更讓自己心動,看著綁馬尾還是黑長直髮更能搖曳內心,該選擇病弱文學少女還是田徑隊的小鹿斑比,白皙高貴大小姐還是黑肉強氣辣妹?荒謬的藤崎詩織之夢也許是自我建構中重要的一部分,正如《同級生日本成人遊戲公司 élf 所發售的成人戀愛遊戲。》的田中美沙啟蒙了我的馬尾控屬性;涼宮春日日本作家谷川流的輕小說系列作品,涼宮春日為該作品主角。教會了我必須保護對世界還有想像的少女,別讓她對現實失望;惣流明日香日本動畫《新世紀福音戰士》(新世紀エヴァンゲリオン)的女主角之一。總在我心態崩潰時踹我、揍我、罵我「你白痴嗎?」逼我振作起來,若缺少了這些,我是否還有能力談戀愛呢?
無論現實人生有沒有老婆,二次元的老婆一定要有。
用虛構重寫屬於自己的現實
腦科學家認為人的大腦裡,除了化學反應就沒有別的,可以說人類活在幻想之中,無論憤怒、哭泣、戀愛都是化學反應──甚至我們不是因為悲傷而哭泣,而是眼睛哭泣之後,大腦才解釋為悲傷情緒。若從這個角度來看,世間萬物好像都不再具有價值,戀愛也不過是更精密的模擬遊戲。然而,有人從戀愛模擬遊戲啟蒙真實世界的戀愛,也有人在真實世界創造自己虛構的另一個遊戲結局。我們拚了命去愛、去恨,因愛人而受傷或因為愛人而傷人,努力從無價值中找出價值、創造意義,無論身處哪個次元。